日敬毋治




病回的時候,一整個秋天過去了。

疾病多半是從一種看待世界的觀念和視角裏產生的,也就是人生觀。悲觀的人可能多病些,我倒不認為自己悲觀,但當生之不如意拂逆己心時,常常就這麼忍著、挨著、撐著、避著,日久天長的就把自己的身心拖延成了病竈,到了忍無可忍、避無可避時,就生病了。

生病自然不是件愉快的事,再小的病也是一種小規模的死亡,它折磨的是自己的身心,即便是就醫求治,身心所受的痛苦,再親的人也不能替你擔半分,與其自暴自棄、坐以待斃,不如積極求生、自我作爲,只要破中有立,它還是會帶來益處。

看到一本書上提到,十六世紀的醫生帕拉契爾蘇斯曾說:疾病是世界的譬喻,因為人人都在死亡中行進。

這句話在病中就像一根針,灸在我的心穴上。疾病的確是一種譬喻,甚至是懲戒。“生”是可貴而沉重的,把握“生”的人,本該時時刻刻面對自己,就如同時時刻刻面對死亡,這種面對其實就是一種正心誠意的重視,是對生或死的一份虔敬。

而我正相反,長久以來我幾乎忘記生之本質,心總對付著他處,以為就是這些那些和“生”作對的不如意,使自己理想的生活形態或生命價值不能在現實中落下腳根,以至於對生活和生命的態度漸漸粗糙以對,從輕忽怠惰、心存僥幸,到輕言放棄、麻木不仁,虛擲生或迴避死的結果,當然就是失去生活中所有可能的閒情逸致,招致疾病以及隨之而來的殃咎。

病痛迫使我重新面對自己,治療同時也是對自己的痛下針砭,仔細看自己,可以檢視到人我關係的破損,其實就是自己和自己的關係的破損,環境的毀傷,其實就是人對自己身體的毀傷。身和心的内在對話,可以為自己如何重新回應生活和面對環境,開啓一個新機制、拉開一道新序幕。我發現自己的病並非沒有緣由,如今我找到病根,進而著手解決問題的本身,我想這病該是一個祝福。

病裏苦中作樂刻了一枚臨自古鉥的吉語印——日敬毋治,用來記錄這層病中體悟————日敬無殃咎,毋治有閒情。放下刻刀的刹那,突然覺得這四個字多像是一句警語,標示著病和一切生之不如意對生的磨礪和錘煉,使我進一步護持了生的真諦。



2006/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