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重讀茉莉的散文和小說時,一再地感覺到茉莉筆心傳遞的溫度,它會把我掩卷時仍縈懷不去的悵然之心,又復煨得暖暖。
在散文寫作上,茉莉的心是比較內觀的,她在散文中細細回望過去,並從深層的內視中勇敢地重新咀嚼了過往的悲歡,而那些當時不由自主的癡狂與軟弱,一經寫出,便似得到了釋放和療癒,從此生命更加圓融茁壯,可以知足於內心小小的喜樂,也甘心與悲傷同住,勇於向前。
而與散文相比,我覺得茉莉的小說寫得更有情境,她很善於意象的鋪襯,幾個故事的情節看似交待不清,似斷似續,可我恰恰喜歡這份寫意的模糊與留白,覺得它們既迴旋出我更豐富的想像空間,也使我能在她含蓄的筆觸中細細品味,並巧妙地領會她對生命存在價值的真正追求與領悟。
茉莉對我說,她寫小說的矇矓手法,學自日本文學,相較於西方文學裡較多理性寫實的手法,她受東方寧靜禪意的影響更深些。
她的小說故事結構都非常簡單,沒說透的故事裡總透露幾許禪味。她謙稱自己的寫作不完整,時常寫不出筆下人物的情緒,是因為她認為自己還無法去做那個人,我想她的意思是,她無法住進她寫的角色中,去寫那些和自己不同的人,她怕寫不精準,也怕寫不周全。
對小說作者而言,寫作裡的「寫」相較於「作」可能更容易些。我也想過要寫小說,就寫一些生活裡尋常人事,幾經試驗,實在沒本事把身邊流水帳般的生活裁剪編織成跌宕起伏的人生劇情,故此從沒作成過一篇。小說的確不如散文容易,作者固然用不著去做或作他筆下的角色,卻也無從憑空捏造,他須有更多的觀察和揣摩,對於人性的善惡美醜,必須不著痕跡地從塑造的人物性格中流露,要寫得入木三分,傳神達趣,除了一定的人生閱歷和領悟之外,還得牢牢守住自己對生命的信仰,因為這才是主導小說脈絡的關鍵。
茉莉掌握住這個關鍵,她知道她透過角色要傳達的是什麼,故此未特意迴避某種特定的角色,或去造作角色的境遇,她小說裡始終沒有太複雜晦暗的人性糾葛,每個人物性格也都單純、飽滿而自然,這使她的作品總是酸中帶甜、冷中有暖、暗裡透光。我想,是茉莉生命柔和的質地,正逐步完整她的寫作。
在這十個短篇故事裡,茉莉反覆不斷探討著幾個生命存在不同層次的主題:靈魂與肉身、記憶與存在、親情與友愛、婚姻與自由、愛與死、生活與信仰、忠誠與渴望,她把這些灌注到角色中,並在情節的轉折中得出她的結論。這是她歷經失親和病苦磨難多年後的破繭而出,且和我們分享她在信仰中願與悲傷同住的喜悅。
我喜歡她的第一篇「竊魂記」裡那一場陰錯陽差又驚心動魄的生命領悟。第三篇「雪雨」裡的念舊母女就像冷山裡的溫泉,撫慰憂傷的旅人。而從窄巷、潮、曼亞最後的旅行,到誰遺失了一只黑盒子,這幾個故事在我讀完以後,竟好像拼圖那樣,合成一個可以相續的故事,做為一個讀者,我好似變成辦案的福爾摩斯一樣,發現很多線索,並於真與幻間覺悟有情。茉莉自己最愛「小黑」,我也認為小黑是個美妙的結束,既點出狗兒們死忠的宿命,也揭示生命只要活著,就要懷抱希望與等待,尋往更深一層的存在,並甘心與悲傷同住其間。
我甚至覺得這十篇小說裡故事的主人翁只有一個,可以是你我,或我們身邊任何一個眾生的切身際遇,只因每個人都在自心的覺照,和與他心的相互觀照中,演繹自己的人生故事,實踐自己的終極信仰。
引用文章:回眸,猶夢初影。
http://blog.udn.com/whiteflower/6377149
2012/05/01 01:4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