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ween going and staying,
I find myself in the middle of an eye,
watching myself in its blank stare.
The moment scatters. Motionless,
I stay and go: I am a pause.
這季節水珠忙著孕育
形式是人類的基因
蟲兒們佯裝不知
鳥雀們,故作不察
直到水珠即將分娩時刻
蟲兒與鳥雀們才忍不住揣測紛紛
那嬰孩是善是惡
出生爲人類之後命運爲何?
——水言語:[。]
序/夏子
水 當然是流質的。第一次在水的“純水游離”部落格裏識得她,那游離的姿勢擺盪在文字間,給人以若游若離的感覺。那時我揣想著,若游若離,也許只是她人生某個 階段的心境,也許就是她下筆當時的處世態度。然而她的書寫,的確是如此:一方面帶有水式的細緻與敏捷、靈動與生機,那豐沛而活潑的語言形式,常常讓讀者在 虛擬的網路閱讀中,補捉到靈性真實的溫暖;然而另一方面,她那不能自抑的慣性傷鬱,又似無孔不入地貫穿她書寫的全部流域,構成水文的內蘊,沉鬱的有機質, 宛如水中的萍藻,讓人不經意間瞥見一切現實裏最終難以迴避的虛妄。
在近十年的時間之河中,水是個詩文的度身者,她以獨特的游離之槳——詩化的語言和意象,不斷滑動她心靈中湧動的波潮,並於波潮的上下浗泳中,表現出流質的人生體驗和游離的審美情趣。
在 這本集子裏收錄的三十四篇文章中,長詩佔了二十九篇,散文、小說亦皆有之。水的詩都很長,以仿商籟、又類散文的形式寫成,有章節而又分行,不押韻但有節 奏,意象豐富,又很有故事性,劇情似夢境,卻也見起承轉合,但它們全都有詩的內容,也就是詩意。詩的意境,是詩之為詩的第一義,它該源自詩人的真摯。讀水 的詩文,感覺有一種源源不斷的、如心跳般的原動性詩感,自她內心和外境的交感中迸發而出,而正是她這直見性命的真性抒發,推動了她作品中感性哀傷的字句、 抑揚頓挫的節奏、清越跳蕩的旋律、和不拘形式的體裁,而吟詠之間,又給讀者以憂思難溯、意境纏綿,哲思閃爍,有餘不盡的感動。在這裡,容我暫且以我極爲貧 乏淺薄的詩知識,妄自將水詩歸入介於詩與散文間的一種“沒著沒落的文體”——散文詩,不知這是否也多少符合了水文字裏若游若離的精神?
水是 天生的詩人,所以她一開始就仿佛爲詩人請命似的,要讀者《原諒詩人之必須》。詩人的確有很多的不得已的、無辜的“必須”,詩人以言志爲生,耽溺、搞怪、天 真、急智、優柔、誤謬、過於不敏,這些詩人經常被要求原諒的“必須”,正是他天生麗質的言志資本,但除了這些,詩人也和其他任何非詩人一樣,“必須”要吃 喝拉撒、“必須”要生存於世。詩人向外看時,面對時代及環境的急速變遷和騷動,他 “必須”承受遠比一般人更巨大的內心矛盾和創痛;而向內看時,詩人又 “必須”比一般人花費更大的氣力,以保持與時俱進的開放和吸納,才能將內心對生命的矛盾和情感的痛傷,轉化爲詩創作的泉源。水以這首“原諒詩人之必須”寫 出現代詩人以及詩創作的困境,這是詩人的矛盾,更廣義的說,也是任何一個“必須”不被毀滅、“必須”存活、“必須”向前發展的生命體共同的矛盾。所以,我 們怎能不自求開解?怎能不原諒這些必須?
在水文中還有一個大塊面的背景色調——紀念和傷逝,大量的悼亡語言反復出現在不同的篇章,不管是對 木棉花的《木棉花樹的告別式》、對黃宜君的《延吉街138巷即景》、對三毛的《我和我的MASCHERE——念三毛》、對張國榮的《未盡遺書——念哥 哥》、對崑曲和湯顯祖的《相看儼然——姐妹書》,還是最後的短篇小說《封影》和《雨後》中,都寫滿對逝去的友情、愛情、婚姻、生命及時代的傷逝情節。
逝 去那些我們曾經全身心認以爲真、愛以爲真的東西,比如目睹風華正茂的生命倏忽摧折、或經歷理想之愛的瞬間墜落,的確是令人傷痛難當,水的文字除了傷逝,對 於時代和社會環境壓逼下帶來的理想摧折或幻滅,也有深深的詰問。但如果我們往更深層看,水幾乎同時也在她的許多篇章中,以獨語或自問自答、自解自證的方式 回答了這些詰問,生命也許永遠無法逃避肉身腐壞所帶來的創痛,但他的靈魂可以不被毀滅。
在記憶一次青春,如《第27個街角》、《擊壤歌》、 一片土地,如《生息之壤》、《當美麗的北方不再……》、一段歷史,如《鄭成功船歌》、一趟旅程,如《穿越亞利畢爾省——單程旅行》、一個時代,如《起 來,!與我同去!》、一種傳媒,如《狀況外的消息》、及種種我們不斷遺忘又不斷記起的語言、風俗、信仰,如《忌中》等等這些篇章中,我們也看到水以緬懷、 質疑、反思、影射、嘲諷、甚至批判的口吻,透過不斷翻新的文字語言、抽象變幻的意象符號、繁複幽深的情緒意念,進行著一個女子對自身愛情真性的探索與追 求,和人性中對自我性靈深化的認識與實踐,而所有這些也正反映了一個世代在走過的時代浪潮中、在留下的共同記憶裏的深切自省。
不但如此,水在《懺情書》、《被喚醒》、《夜間飛行》和《八又二分之一》等文字中,也多次檢視了那正在以風起雲湧之勢、向我們鋪天蓋地而來的、足以顛覆一切舊思維、舊時代書寫形式和人際關係的網路、科技革命,反省它們究竟給我們的精神文明帶來了什麽?
深 入閱讀了水的這些文字後,引我去思考:如今無論是書寫還是生活,我們其實都來到一個轉折點上,並且盤桓多時,進退維谷。我們生存的大環境無復亙古以來規律 的往復循環,它似從久蟄的沉睡中蘇醒,以足以令人顫慄之姿,時時昭示著充滿威懾的警語。我們回望身後的歷史,數算著無數雄渾偉大、驚濤駭浪、可歌可泣、甚 或哀婉淒惻、齷齪難堪的故事,但除了漠然無助和啞然失聲,我們竟別無表情;而向前看,那條即將向我們走來的路上亦似荊棘載途,究竟這斑雜的世象會將我們無 法透視的眼神引向何方?還是就這麽一路在困惑與矛盾中,遞嬗我們逐漸退化不敏的肉身基因,等著注定的衰朽到來?
而這個較大的命題,其實在部 分詩文與其註解中,以及在水和朋友的文字往還中,也都曾給出答案,或即便沒有答案,也使我們從中清清楚楚的看見、聽見自己曾經走過的時光、土地,並感同身 受社會變遷帶來的生活方式的改變,在我們身上留下的烙印,於是,用這些共同的記憶和心聲,凝聚起一方水土裏許多個別的、孤獨的、桀驁不馴乃至受傷的靈魂, 竟發覺,啊!原來我們有著如此接近的血緣,這血濃於水的情感,於是使得傷逝之意義有了更綿久的引申。是的,有些東西逝去,看似一去不復返,那些將來的,似 也難免於最終毀壞,但只要活著,就能感受,其實這些全都將匯流到我們的心靈裏,那裏匯聚的力量,將成爲這座島嶼上、這個世界上、以至於整個兒宇宙裏,各族 群繁衍、血脈相融、世代相傳的源頭活水。
終於,在茫茫的網海中,這會兒,她畫下一個階段性的句點——水言語:[。],用一個句點打破自己過 去的一片沉默,多奇怪?在書寫上,一個水珠般的句點,可以是一篇文、一首詩、一段書寫生涯告一段落時的告示。在生活上,一個水珠般的句點,可指向一件事 功、一份感情、或一段旅程的完成或放下。但這是我對水的了解:在追溯前塵、自寫心聲之外,在留與走之間,這個水珠般的句點不是結束的意思,應該是不輕易自 足的水繼續向前探索、向前開展的另一個開始,正如她在“跟結束說開始”這首詩中說的一樣,跟水的句點說:開始。
在結束這篇文字之前,讓我也用一聲“開始” 祝福水。
2011.4.25.寫在水的《游離》出版前
http://blog.udn.com/water530/5198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