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七到八八

從八七到八八,五十年治水,又回到原點。

每到災後,人們便開始檢討。檢討的聲音鋪天蓋地,而救助的腳步卻刻不容緩。政府該罵,因爲他們永遠做得不夠,才會讓災變來前難防,來後難救。

但為什麼每遇天災巨變,挨罵的總是口笨的總統,下台的總是替死的官員,而罵得最兇的又總是媒體鏡頭前的刁民嘴臉呢?真正的災民亟待救援,救難的軍人甚至趴在土石泥流中嗅屍,然而整座島嶼喧騰著的,竟是天災之後朝野互槓的叫罵,泛濫的政治口水淹沒了救援隊伍的汗水,眼看就要掩埋住各方匯聚的愛心了。台灣,到底怎麼了?

只能說時代在變遷,過去的大政府變成像動則得咎的小媳婦,做了頭家的人民並沒有在公眾事務上體現較高的素質,民主的列車開到了這一站,有時反而讓人納悶究竟民主給了我們什麽,為什麽未蒙其利反先受其害,保守的人寧願回到過去反動的時代,激進份子則往往拄著偏執的拐杖從事著矯枉過正卻自以爲是的革命,社會被二分法切成兩半兒,遇到大小事件,每個人用指責別人一時的疏失來掩飾自己平日的麻木不仁。

八七水災的時候我還小,一夜豪雨兼風,把我們粉牆砌的茅草屋泡得個搖搖欲墜,屋子裏的竹床幾乎漂在水面,一旁還漂浮著木屐、皮箱、什物和從廚房那頭游過來的鍋碗瓢盆,一大早父親環抱著我們仨濕溚溚突出重圍的景象,五十年來還深深刻在腦海中。不曉得是那時候太小不懂得害怕和抱怨,還是覺得希奇,面對那樣的天然災害,年幼無知的我們抱著的竟是一種難得戲水的心情。 父母親自然是很無奈,把我們安頓到地勢較高的朋友家借宿,然後默默地重整家園。

克難時代的人比較認命,孩子的記憶裏也沒有抗爭,戒嚴時代的媒體,能批評的對象有限,他們統一口徑,大篇幅報導的都是軍民一心團結救災的文字,雖然我們還看不懂,只記得災後各地重創的景象刊載在平面媒體,算是台灣對天地最無聲的抗議,還有國軍單位在某處為災民清理家園的照片......。經過兩年的災後重建,對軍人最嚴苛的行政院長陳誠為我們這些原本就住在克難屋的軍眷災民安置了新的家園。這些片斷,在我孩提的記憶中重復播映,刻畫出一幅成人世界裡遇事臨危不亂、剛正不阿、勇於負責和不怨天尤人的君子形象。我以為,是人就該那樣。那是真真切切的,在美麗之島上我們曾走過的歲月,熟悉而遙遠,短暫而深刻,那些生活細節裡,有長輩們胼手胝足的痕跡,和我們在壓抑中圖強的臉孔。
一切從無到有,一切變不可能為可能。時空環境的變遷中,台灣的發展,從最初以取得政治穩定為導向的基礎期,逐漸向以促進經濟成長為導向的開展期步步推進,也讓無數的人在後來的二三十年間足夠憑藉己力、力爭上游地在這片土地上安生立命。

生活好轉了,經濟起飛了,台灣錢淹腳目了,我們在其間長大成熟,遼濶的山林河谷、平原耕地、蓊郁的農場果園、茶園菜圃,隨著四通八達的交通建設網,連繫起我們的感情,當我們可以站在更高處向更遠處眺望時,該思索的到底是繼續坐大自身的利益,還是永續綿延子孫的福祉?


2009/09/05 01:45:34